第四十五章 有个下棋很厉害的人(2 / 2)

但这天下谁人不知黄家的麒麟儿对羌生有多重要?

不说别的,就算现在整个天下皆是羌生的,但假如羌生没有自己的文道扛把子,即使再过三百年,那羌生也只会是莽夫当道的蛮荒之地。

所以别看坊间的江湖武人,山野村夫对文脉黄家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真要是给他们撞上了黄家子弟,那一个两个腼腆得估计比谁都像是大姑娘。

别的不说,羌生的世家大族,在如今有几个敢像黄家那个高傲无比的嫡子一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皇帝鼻子破口大骂,到现在被勒令停官反省还有一点儿屁事儿都没有?而且名义上说是软禁在府中,可这个“府”,却是整个羌生皇城。

快两年时间过去了,这黄家刚刚及冠没几年的小子,每个月俸禄照领,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有他一份,却啥事儿都不用干,成天不是闷在自家里边不知道在瞎琢磨捣鼓些什么,就是在这皇城的内圈、外圈瞎晃荡,可差点没把那些个靠着祖辈余荫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羡慕死。

也不是没有人看他不顺眼的,之前有个小子,祖上是开国功臣,爷爷还是吏部尚书的,把黄家小子堵在巷子里了,嘴巴上还嚷嚷着“什么狗屁文道扛把子”之类的言语,然后刚刚伸出拳头准备动手,立刻就不省人事了,第二天尸体栓在皇城门口,可怜那老尚书摸爬滚打、兢兢业业大半辈子,吞到肚子里的荣华富贵都给吐了出去,还把祖辈流传下来的名声也整没了,带着一家老小躲到了哪个不知名的山旮旯,当个教书先生,惶恐度日。

现如今,皇城里但凡有点权势的,除了三岁小孩以外,还真没几个不认识黄家那小子的。

黄麟贵坐在椅子上,书桌上摆着书,不过不是什么儒家经典更不是兵家之道,都是些无名之辈写的乡野志怪、蛇精狐魅,糖水是莲子雪耳,用了何幺北境的坚冰冰镇,甚是清新爽口。

桌上摆着棋盘,黄麟贵正在复盘,他现在都对他那位朋友不是很理解,不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生的,思路很怪,也很奇妙,一盘棋十九道三百六十一子,变化兆兆不止,他却总能透人心思。

“难道是我太蠢?”心中不禁想道。

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棋子,口中喃喃自语:“就像……”看了一眼旁边的书,“就像……能摄人心魄的狐媚子一样……”

摇了摇头,继续复盘。

宫中,西楷捧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

一道黑影飘了进来,在富丽堂皇的大房中那一身黑色显得格外刺眼,而后单膝跪地,拘谨地说道:“黄家的麒麟儿又去找了那个人。”

西楷捧着书在读,没有回应他,一直看到估摸一个多时辰之后,他才放下书,拿出一封密函,头也不抬地说道:“下去吧。”

那跪了一个多时辰的黑影立刻如鬼魅般往后飘退,没有发出半丝声响。

密函上记录着黄麟贵刚结交的那个朋友的全部信息外加一份画像,刚刚看了没多久,又是一道黑影从天飘落,对着西楷问道:“要不要属下……”后面没有在说,不过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西楷挥一挥手,那黑影瞬间消散,而后西楷往座椅靠背一靠,双眼禁闭好似在思考问题,慢慢地竟然睡了过去。正巧皇后娘娘一蹦一跳地走进来,瞧见西楷睡熟那模样,顺手抄起毛笔,稀里哗啦地蘸了墨,噌噌噌地在西楷脸上就是一通乱画。

房间内外,里三层外三层,至少叠满了二十多个二道武夫的护卫,其中更是不泛有剑修、刀客以及二道极致武夫的存在,最顶上甚至还有个神成境守着,看到了皇后娘娘这一幕,都是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啥也不敢干。其实啥也不能干,说实话真要打起来,指不定谁教训谁呢。

第二天一早,西楷从睡梦中醒来,转头对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老太监吩咐道:“这个人不用理会,由着去吧。”

然后就掐灭桌上的灯火,不一会儿便有侍女将毛巾递上,西楷接过之后慢慢对着铜镜将脸上的花纹拭去,随意披了件褂子,就赶着上朝去了。

众人皆知,当今的羌生大帝,不喜着龙袍,除了祭祀什么之类的庄严场合,其他时候,就连平日的早朝,都是身着常衣。倒是黄家那个麒麟儿也是如此,前两年还任着从二品的诤议大夫的时候,也是早朝不穿官服,成日里更是披着件先生般的青色长衫,连头发都是拿了根木枝随意别着,活脱脱一副落魄书生模样,哪有半分一国文脉的样子?

西楷。沿着宫里的道路一路前行。羌生的当今圣上还有一点特立独行,那便是不喜坐轿子,能走就走,虽说武夫之躯,走多两步路也没什么,只是可怜了礼部尚书刘大人几次进谏都被西楷面无表情地摆手拒绝了。

若是换做别的皇帝,他刘大人怎么着都得“为礼法请命,以头抢柱而折耳”,不过面前这个皇帝太过得道,先是有武脉在世,后是文脉降生,更是有一国国脉被寻到,入了后宫,虽说寻常百姓们不知道羌生连国脉都找到了,可单单是文脉和武脉都具在,就已经让民间议论纷纷了,说什么“羌生怕不是要一统山河了吧?”

一路上都能碰到成群结队的宫女和太监,羌生号称宫中人数十数万,每日光是宫中的吃穿用度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加之宫中饮食从不会克扣,夸张点说,随意拉出来一个宫女,那肌肤可都是欺霜赛雪,远不是南国的庙堂可比的,更不用说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的何幺了,想想都是丢人,更有甚者传了什么“何幺嫔妃不如婢,三两猫儿主又奴”。

加之历任羌生皇帝对国内各大江湖武人、宗教门派持之以恒的打击,到了如今,羌生的江湖说是江湖,可除了那几个超脱凡俗的巨头之外,其他的那些阿猫阿狗,哪个不被赏了一枚堂前燕?

这堂前燕表意封着“奉诏行武安乱事”,可这王公贵族谁人不知,这其中的深意便是,“任你武艺再高,也不过是堂前御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羽燕子罢了”,亏得有些莽夫不谙世事,成日里还把这堂前燕挂在身上最显眼的地方,洋洋得意地四处卖弄。

大宗门为何不敢往外传?笑话!这些秘闻就算在上层里面是公开的,谁又敢轻易往外传?不见那整个旧奕门的江湖,在三十几年前,早就被羌生的重兵给踏碎了脊梁?也是在最近几年,旧奕门的江湖才开始慢慢焕发生机而已,想要恢复到以前的盛景,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个甲子吧。

自然,羌生的宫阁里摆放了成千上万的典籍,任何一本扔到外面都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自然,羌生的宫中,身怀武功的大有人在。

西楷安步当车,随意道:“淮南道经略使上次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身后的老太监凌康躬着身子,说道:“说是秦王家的世子顽劣不堪,插手淮南道军务,而且……”

“什么?”西楷摸了摸手中的玉佩,又轻轻敲击,叮叮作响。

“……而且,秦王态度暧昧,象征性地说教了一两句,但并没有任何大惩。”且说那秦家世子尚未及冠,家中已有美姬数十,更是淮南道几家烟柳之地的主顾,时不时还干些强抢良家的破事儿,之前最甚的一次,更是在淮南经略使长子成婚之际,干了出上门调戏新媳的事,整得淮南道经略使大人敢怒感言,但愣是不敢动手打。

“嗯。”西楷轻哼。

老太监凌康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外城,白家的破落宅院。

这哥们走出家门,在外面大街上走过了几条巷子,然后轻车熟路地坐在了馄饨摊子的凳子上,嘴中大声地冲着忙碌的店家喊道:“老样!”

“一样。”低沉的声音响起,店家愣了一下,回头看见一个身着青衫、头顶插着木簪的年轻书生,微微眯着饱含笑意的双眼,手指指着正在凳子上喝茶的老顾。店家反应过来,笑道:“好嘞。”

“你咋在这?”白叶一边问道,一边装了杯茶递到黄麟贵面前。

“找你下棋来着,还没到你家就看见你蹦跶着出来了,就跟来看看。”

“哦哦。”随后两人无言,倒是店家先开了口。

“白公子,你说俺家那小子是块读书的料吗?”店家一手拎着汤勺,锅中翻滚着圆润饱满的馄饨,散发着阵阵清香。

“我觉着吧,你家那娃子倒是对打打杀杀的习武之事比较感兴趣。”白叶嘴上这般应道,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锅中翻滚着的可口玩意儿。

“可不是嘛。不过俺们可不想他去搞这玩意儿。虽说咱这兴这个“武”,可是太危险了,别脑袋到裤腰上讨生活,那还不如安安心心继承俺这摊子咧。”店家脸带无奈。

“嗨!由他去呗,儿孙自有儿孙福。”白叶就着茶水把口水一同咽下。

“也是……来,馄饨好了,这份您的,这是您的,慢用。”店家刚刚放下,白叶便塞了一个进嘴里,但是很快又捂着嘴,太烫了,但是又舍不得吐出来,一个劲儿地“唔唔”叫着,看得黄麟贵直摇头,将刚喝了一口,已经吹凉了的茶递过去。

白叶一饮而下,大呼一口气出来缓了好久,很快又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脸唰得一红,而后右手不知所措地挑拨着碗里的馄饨,等到反应过来时,馄饨的薄皮已经被戳破,肉馅散入汤汁儿。

晚上回家时黄麟贵很郁闷,先不说今天下棋时被白兄弟杀得片甲不留,从早上吃完馄饨之后,白兄弟就一直对他怒目而视,那是几个意思?走之前的连客都不送了。

破落院子里,白叶穿着书生的袍子,拿着把折扇,躺在太师椅上摇晃着,抬头看看头顶的明月,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脸又红了,又恼又羞。

气愤地跺跺脚,拍拍头之后,回到屋子里。屋中烛火微微,白叶将发簪取下,长发飘落,手中将一颗红豆装进四面镂空的玲珑骰子中。

一直看了许久、许久。

“哎呀!”一把扑到床上,捂着被子,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