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星期三,钟馨去法院取了判决书。果然不出所料,法院判决两人离婚:儿
子由钟馨抚养,房子归林之川,钟馨和儿子可以一直住到找到自己的房子为止,林
之川每月付儿子四十元生活费,家具平分,林之川一次性补偿三千元。
钟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法院大门的,像个机器人似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
的双脚发软,心里感到一阵悲凉。过去她曾经和朋友们谈到过:
女人最大的不幸就是中年丧夫、离异。看到身边的朋友们也有离异的,她总是
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走这一步。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也成离异大军的一员了,这真
是天大的讽刺,也就是说,自己的人生失败了。
怎么办?商场工作很忙,收入很低,没有房子。虽然暂时可以住在原来的房子,
但只是暂时的,再说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就一次次看到林之川带着女人回来,在眼
皮底下谈情说爱,这只会更伤心难过,伤害也更深。
不住那里又能怎么办?单位没有房子,当初调来兴南市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
有今天。再说刚到新单位,同事们会怎样看?怎么开口跟儿子说?儿子会有什么反
应?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钟馨的心头……走着走着,远远地看到家了。
房子是由旧式办公楼改建成的宿舍楼,楼房里有一条走廊,房子被分成东西两
边,在西边的房子后边又打通了窗户,加建起了厨房和卫生间。每家每户都分到一
套东西间的房子,东间是主卧室,西间既是卧室又是吃饭的地方。原来钟馨和林之
川住在东间,由于林之川闹离婚,他早把钟馨的用品搬到西间去了,他自己一个人
占用东间。钟馨和儿子住在狭小的西间里,不过还好,西间的房子位置虽然不好,
却有厨房和卫生间。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在里边等着她了。钟馨的母亲身材矮小,一张典型壮族人
的脸庞,精明的眼睛,鼻子扁平,一双箭眉,梳着一头短发。此时,母亲的眼睛没
有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暗淡无光。一看到母亲的身影,钟馨就心跳得厉害,一种羞
愧的心情让她扭过头去不敢看母亲。
母亲坐在靠门边的矮凳子上,若有所思,一见钟馨走进来,第一句话就问:“乐
乐判给谁了?”
“给我了。”钟馨放下拎包,背转过身子,她低头看着地面,畏怯地说。
母亲松了口气,双手捂住胸口:“那就好,谢天谢地,我最担心的就是乐乐被判
给他了。”
钟馨面无表情地看了母亲一眼,心里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她默默坐在
床沿上,伸手扯过堆放在床铺上的衣服,机械地叠着。
“乐乐我们一定要带着,你要保证,你一定要好好抚养乐乐。”母亲凑近钟馨,
异常严肃地说,“过去你爸爸被下放干校,我呢,又下放农场,你哥哥一个人在学校,
这么艰难困苦,我们都挺过来了,这次你一定要挺过去。那种抛弃孩子只顾自己的
坏毛病不能出现在我们家,永远不能。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你就要好好抚养乐乐,
我也会帮你一把的。可你一定要保证。”
“知道!我会好好抚养乐乐的。”
“唉!我早就跟你说过,夫妻之间要相互忍让一些,不要动不动就闹离婚,为
你这事,我几天几夜睡不着,乐乐以后就惨了。”几天不见,母亲头上的白发似乎多
了许多。
“是。”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你嫂子更看不起我们了,
我和你嫂子这几天又吵架了。”母亲背靠在门框上,眼睛望着远方的天际,似乎想从
哪里找到什么答案似的。
“为什么?”钟馨此时的声音是这样的软弱无力。
“还不是因为你爸爸!昨天他又拉屎在床上,让我累得很。”母亲说,“这些天他
的肚子胀了许多,便秘很严重,其实他自己也很难受。这么多年来这么地照顾他,
我实在是太累了,昨天,我又打了他。”
钟馨心里像堵上一块大石头,声音沙哑地说:“打他干什么?他自己也不愿意得
这种病。”
母亲已经极其疲惫、愤怒和绝望。无以言状的痛苦充斥了她的胸膛,哀叹着说:
“你以为我好受吗?我比谁都更难受。”
钟馨把耷拉到额头的一缕头发往耳后一抿,小心地说:“爸爸虽然糊涂了,可心
里还是清醒的,你这样对待爸爸,他该有多难受。”
母亲委屈地摊开两只手:“可是,每天都这样子……唉,我是铁人吗?我也有生
气发火的时候啊。”
钟馨失神地望着母亲,她知道母亲正是最痛苦的时候,需要她的安慰。可钟馨
自己也是悲苦万分啊。
她只能尽量安慰母亲:“医生不是说了嘛,爸爸这种病是慢性病,年纪越大越严
重,很难治愈的。”
“那……以后天天都要我来伺候?”想到未来的艰难,母亲感到恐怖,声音充满
诉苦求助的苍凉。
母亲绝望的哀泣让钟馨一阵阵颤抖,她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一眼。此时
母亲显得格外衰老,她的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了,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仿佛世界
末日就在眼前。
钟馨笨拙地安慰母亲:“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只能接受现实,你回去还是尽量
好好照顾爸爸。”
“是啊,我是想好好地照顾他,可你爸爸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他已经没有了
牙齿,我天天都要给他做软食,天天给他喂食。我还要给你哥他们做饭,这就等于
我每顿饭都要做两份。”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光是你爸爸的问题啊?我现在在你哥哥家里是怎么过的,
你知道吗?”
“怎么了?”
“你知道你嫂子是怎么看我们的吗?她一直看不起我们,整天不和我说一句话,
还经常摔东西。我煮好了饭,她也不吃,嫌我们脏。其实,你父亲整天吃喝拉撒都
在床上,我也很累,我只能拿你爸爸出气。”
这些日子钟馨被离婚折磨得忘记了一切,母亲的话让她猛然醒悟:是啊,父母
亲的处境已十万火急、艰困交加!可她能说什么呢?只能幽幽地说:“只怪当初哥哥
选错了人。”
“唉,没想到她会这样,你哥哥和她吵过很多次,一点没有好转,我现在愁得
头发都白了。”
“发愁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当初她主动上门来,你哥哥叫我不要理她。我看她每
次来我们家,都主动帮我做家务活,还跟你爸爸弹琴唱歌,又一次次地写信给你哥
哥,还写信给我们让我们帮忙去劝说你哥哥。当时彩凤还说如果真娶了杨柳的女儿
做儿媳妇,会有好看的。我还不以为然,认为不会怎么样。”母亲的思绪回到了过去,
好像看到嫂子当初追求哥哥的那个情景。
钟馨说:“哼!你看上的是她的父亲当大官吧?还有人家主动帮你做点家务活你
就认定她是你理想中的儿媳妇了,你真是太天真了。”
“唉,我不是光为这些,你爸爸被送到干校劳动改造后,你也知道我们家当时
的情形,我担心你哥哥找不到对象哩。”
“哼,究其原因都是因为你没有主心骨,我哥那么英俊,人又善良聪明开朗,
过去有多少漂亮的女孩子喜欢我的哥哥。”
“是啊,过去那个长得很漂亮、父亲是中医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
记了,她多喜欢你哥哥啊。当初应该让你哥哥和她结婚才对。”母亲沉浸在往事中,
似乎从中能得到些许安慰。
母亲说的这个姑娘是哥哥高中的同班同学,出生于书香门第,祖上世代都以中
医为业,她不仅漂亮,还知书达理,在众人眼里是个贤惠的好女子。当年,她和许
多女孩一样,被英俊开朗、富有爱心的哥哥深深吸引了。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嫂子从
中作梗,使用非常规手段的话,她应该顺理成章成为钟馨的嫂子的。
“就因为你,哥哥才选择现在这个既不漂亮,心地又如此恶毒的女人,这下你
满意了吧?”
母亲不吭声。
钟馨瞥了母亲一眼:“就凭她长得五短身材,一嘴的龅牙,心地如此恶毒,你还
敢让她做你的儿媳妇?”
钟馨的嫂子是审计署的干部,其父亲出生在一个小农家庭,小时候读过几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