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房间外,一道黑影亦是离去。
第二日过得很平静,平静到大家都以为黄千户被鄢懋卿吓住了,不敢再去核查。于是,黄千户和海知县去坐着湖心岛码头仅有的一条小船,泛舟游览西湖时,账房先生们都松了一口气,今天可以象征性的干活了。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如此美景,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啊。”
枯瘦跟个竹竿一样的海瑞坐在船头,嗓音干涩地问道:“黄千户就会这一句?”
朱由检颇为诚实地点了点头,说:“从小没怎么正儿八经儿的读过书,见到杭州西湖,也只能想起来这么一句了。”
这倒是大实话,朱由检小时候在东宫生活,他爹朱常洛太子的位置不稳,每天心情都很差,不开心了就打妃子,他这个庶子自然别指望得到什么好的家庭教育。
也说不上好或者坏吧,只能说是根本没有教育,连棍棒都没有,朱常洛压根就无视朱由检,所以作为失学儿童,朱由检从小都是自己读书的,老师是不存在的,有什么书就读什么。
小孩有爱学习的,自然也有不爱学习的,在大人不强制学习的情况下,朱由检还知道自律读书,而他哥哥朱由校,从小就不爱读书,直到当了皇帝才开始被迫读书。
是的,大明的皇帝也是要学习的。每年给皇帝上课都要进行两期,称为“春讲”和“秋讲”,每期三个月,期间,每个月都要举行三次经筵。
正统的帝王教育,注定是跟朱由检无缘的。
所以,好学的朱由检开始向海瑞请教起了问题,因为他发现,海瑞似乎并不是他印象里严肃古板的样子,而是对事物有着自己独特看法的人物,他其实对“权力”这个问题看得很透彻。
朱由检已经搞清楚了,为什么奸臣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和支持,因为他们的作用是皇帝的白手套,去替皇帝做他不能直接出面做的脏事。现在他想弄明白另一件事,如何能让皇帝褪下并扔掉白手套?
“刚峰先生,鄢懋卿昨日所说的,刚才跟您说清楚了。请问,如何才能让这些奸臣倒台呢?”
海瑞抚了抚有些因为营养不良而变成黄白色的胡须,缓缓说道:“你见过牧民放羊、放牛吗?放牧,可以少放牛或者少放羊,但不能只放牛不放羊,就如同朝廷不能只有文官没有武臣一样。”
见他若有所悟,海瑞复又说道:“当然了,羊太多了,就得派牧羊犬看着,防止羊群到处乱跑,越过了界限。”
朱由检迟疑地说道:“刚峰先生是指,武臣是牛,文臣是羊,而内臣是牧羊犬。”
“是的,皇帝就是那个蓄养这些动物的人。现在你明白,如何才能打到权臣了吗?办法就是用另一只羊,代替现在羊群的头羊,新的头羊必须比老的头羊更加听话,更有能力管理羊群,给主人提供更多的羊毛,才有机会获得主人的青睐。”
所以东南盐税的这些钱就是从羊群身上薅下来的羊毛,牧民不是心疼被薅了毛的普通小羊,而是在愤怒为什么现在的头羊私自截留下了这么多羊毛御寒,没有上交给自己。
牧民想换个更听话的羊来当羊群的头羊,甚至想把老的头羊和它的亲信一起宰了吃肉。
但是,老头羊驱使了二十年,多少也有点感情,不好意思自己下手杀羊,就派牧羊犬来撕咬老头羊的喉管。
深吸了一口气,朱由检扭头:“李百户,撒网吧。”
架船的李苗,沉默着将渔网抛进了水里。
朱由检怔怔地看着船尾泛起的涟漪,忽然觉得,他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