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绑架(1 / 2)

陆长生 隐螈 0 字 2021-12-15

 陆贺成一觉起来,门已开了,她翻身坐起,把路过的老道吓了一跳,差点把拂尘掷在她脸上。</p>

“昨天晚上被锁里头了。”陆贺成解释,捡起拂尘,扔回给老道。老道捉了好几下才接住,差点闪了腰,什么都没说,捻着拂尘悠悠地走了。她出了舜帝陵,走马观花地又顺着来时的路走回了城里。大清早的,有些大爷大妈在广场上锻炼,小孩踢毽跳绳,还有背着棵大葱的老头晃悠悠地走在路上,翠绿葱叶从他头顶冒出来,有几根叶蔫着倒下,垂在他肩上;老头好像卸甲归田却意犹未尽的大兵。</p>

在广场旁溜着溜着,忽觉腹中空空,反应过来昨天也没吃什么,决计先找个早餐铺凑合凑合。手里还剩着点当库房总管攒下的工资,吃个体面的早饭肯定是够了。</p>

陆贺成仰起头闻。好的早餐铺总是用香味招徕客人的。三分钟后,一股怎么闻都不出错地代表了一顿鲜香热乎的早餐的味道引她到了一个包子铺旁。排队,陆贺成双手揣兜站在十几个人的队尾,十几双惺忪睡眼排在她前头。</p>

到她了。“一屉包子,一碗小米粥。有醋没?”陆贺成对老板说。</p>

老板一扬下颏示意桌上都有,说:“十块。”烟雾缭绕中的老板好像坐在仙丹炉子里。倒也没错,陆贺成想,早饭不就是仙丹吗,延年益寿。</p>

醋蘸包子进了嘴,烫得陆贺成直刺哈刺哈呼气。肉馅儿油汪汪的,一股浓烈葱香味儿;面皮被肉汤浸得鲜甜,细细一嚼,一股发面儿的香气从里头迸裂出来。赶紧溜一口小米粥,这金谷子煮得稀烂,把半口肉馅也呼噜顺了下去。</p>

“早饭”这俩字儿包含了人间最热闹的烟火气。当然,它只属于早起的人;不过为了这一口有米有肉有面的幸福,早.asxs.儿是心甘情愿的。</p>

陆贺成放下筷子,打了个嗝。面前的空笼屉和海碗里的内容如实反映在了她的嗝儿里。走上街,看着自己的空碗盘被迅速撤下,一个端着豆腐脑的男人立刻占领了她方才的位置。</p>

太阳未睡醒似地升上半个天空,呆呆地挂在晨雾里。街上也很热闹,商铺都在陆续开门,早市地摊上挂着露珠的蔬菜已经快要售完,两三根可怜地躺在防雨布上。不像大城市那股一天到晚总在失控似的气氛,小城市总有自己的节奏,让人觉得安全。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有什么灾难当头,走在一个小城市弥漫着早餐香气的晨雾里,总不会惊慌失措地躲藏起来的。陆贺成走得发飘,是被这个小城市的悠游给浸得浮起来了。</p>

陆贺成飘着飘着给人绊了一跤;脑后竟然又挨了一拳。不等恐惧反应过来,她已经自顾自地昏过去了。</p>

醒来是在一个小炕桌前。她看到炕桌对面的两条腿,一条盘着,另一条腿曲着,脚踩在地上。她抽一口气,动弹动弹,脑后、脖颈儿和肩膀痛成一片。</p>

“醒啦?”对面的人问。陆贺成没回答,挣扎着爬起来,挪了挪屁股坐正,看看周围。竹质窗框,纸窗,榻榻米。青瓷酒壶摆在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火炉旁坐着一个头发焦黄的男人,也就是那两条腿的正主。</p>

“你哪位?”陆贺成想撂脸子,但怕被再来一下,那脸子就得跟阎王爷去撂了。这两下实在痛得很,连绊带锤,没想到还是绑架一条龙服务。</p>

“你哪位?”对方说,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盅酒。</p>

“我是陆贺成。”陆贺成说。肯定不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早上!刚吃完饭!就把人打晕!想起来是气得很,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分析——肯定这人知道她是谁;或者她曾经是谁。既然她自己还弄不清楚,不如抛砖引玉让这个不讲礼貌的干草垛来讲一讲她的来头。</p>

“你是哪门子陆贺成?”对方干笑一声,一口闷了酒。</p>

“您哪位?”陆贺成不上套,下巴颏像方才的早餐铺老板似的一扬,眯眼瞅着干草垛。</p>

“我是胡翌玄。你到底是谁?”对方皱眉头,一缕干草夹在他眉间,他捋了捋刘海。</p>

“我嘛,我就是陆贺成啊。真的。”陆贺成摊手。这一摊又牵动了肩颈,痛得她出了一层薄汗。</p>

“这么说,你不是此世的孟章?”胡翌玄说。</p>

“对,你这么讲就讲得通了。”陆贺成一拍大腿,把酒桌震得一晃。</p>

“他妈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白和孟章长那么像,脑子都没有。”胡翌玄说。</p>

“我他妈的哪里知道?你爹爹我稀里糊涂被揍了一顿,稀里糊涂被下了狱,醒来他妈的就到这里了,谁知道这他妈的是什么此世还是彼世啊?”她刻意省略了林升的部分,直觉告诉他林升会让他勃然大怒,“我他妈的还没搞明白,你他妈的到底是谁?”</p>

胡翌玄愣了一下,看开陆贺成的脸,又看看炉上的酒,把酒壶从火炉上取了下来。陆贺成上下打量他。</p>

“你真不记得了?”胡翌玄看回陆贺成的脸,“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说话也像。走路外八字,喜欢看自己的脚尖。数着砖块走路,撞了人也连个屁都不放。”</p>

“对,对。”陆贺成应。她听着都对,这些都是她自己的小习惯,连赵…赵什么?连那个姓赵的都没发现。</p>

那个姓赵的叫什么来着?</p>

“你当过兵,最后被开除军籍。你拿过轩辕,后来丢了。你菜啊。”讲到损人处,胡翌玄有点高兴了。</p>

“对。”陆贺成开始神游了,一句“除了打架你还会点啥”被闷死在肚里。那个姓赵的到底叫什么来着?</p>

“被人抽了还得我去救场,是不是?打架不会,抽烟不会,喝酒倒是有一套,啊?”胡翌玄给自己斟了一盅酒,仰脖灌下去。</p>

“那个姓赵的叫什么来着?”陆贺成从沉思中冷不丁抛出一句。</p>

这话吧胡翌玄呛住了,放下酒盅,一顿乱咳,咳出满桌酒沫:“咳,真的假的啊?呕,咳咳。”</p>

真的,那个姓赵的叫什么来着?平常好像就叫她小赵。红色的小赵,燃着火星的小赵,耀眼的、遥远的小赵。避之不及的小赵,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赵。</p>

“赵华翎啊,她叫赵华翎啊。这你都不记得啦?”胡翌玄拿手绢抹了抹桌上的酒沫,把手绢塞回兜里,“我还以为你记着呢。你记不得我无所谓,她你也能忘啦?怎么的,彼世的女娲把你脑子挖掉再投下狱的呀?”</p>

陆贺成不理会他的恶毒推测,自顾自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下垂,表示理解。她从内襟里掏出那个小本子,掏出四个人合照的大头贴。她手执大头贴,递给胡翌玄,胡翌玄迟疑着接过。天光在相纸上跳跃。</p>

“你是最左边这个人吧?”陆贺成问。最左边那个费力地挤进取景框里的男孩子,头发蓬乱焦黄如阳光下的干草垛。</p>

“你从哪拿到这个的?”胡翌玄收敛起那一副讽刺的脸孔,眉宇之间显出震惊的神气。</p>

“你说是不是吧。我先把人搞清楚,你的问题我过会再答。是不是?”陆贺成悠游地把左手手肘撑在右手手背上,整个人贴在桌子边缘。</p>

“对。”胡翌玄凝视照片上那几张年轻褪色的脸。</p>

“哪个是赵华翎?”陆贺成挑着眉毛问。她用一副不大在意的表情掩盖心流;心中一股急湍的暗流从尘封的角落冲进五脏六腑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