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变化非常巨大，但变化来得又非常缓慢。从汽质型孢群加盟地球开始，灰质层摆脱颓势到占据优势，再到气层的基本成型，又过去8亿年。

我一直冥坐虚空，看着这些缓慢得让人心急的细微变化。恍惚中，我进入了睡眠，一次数十亿年难得安恬的睡眠。睡眠中，我无思无想、无欲无求，就像一个刚刚出世、脑袋空白的婴儿。我是否真的像婴儿一样，时不时会弹弹小肥腿，时不时会动动小嫩指，我一点都不知道了。

我再次醒来，是因为我似乎嗅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真冥天子是没有呼吸的，所以感觉自己闻到了什么味儿只是一种意识行为，就像一个人穿着短裤站在森林里，腿被蚊子咬了，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被蚊子咬了，但这个人会伸手往瘙痒处去抠痒痒，这才发现自己腿上已有个小包。

我伸伸懒腰，还舍不得睁开睡眼，仿佛睁开眼美美的恬睡就逝去了一样。但我还是睁开了眼。“啊！”我惊喜大叫，差一点就喊出了“天呀”，那就会又打扰到某人物的“荤”梦，我又得遭殃了。

入眼，一小丛嫩绿，匍匐在灰质层上，在大片的灰色中出彩无比，鲜艳夺目，哪怕细微，哪怕弱小，也让人惊艳无比。她向上盛开，细细叶片的腰身都弯弯的，也像是在伸着懒腰，也像是刚刚苏醒；地球上的季候风徐徐吹过，她的嫩臂便随着飕飕抖动，翩翩起舞；舞到兴起，她忘了自己嫩臂带着的、水晶般的凝结露珠，或把它们抖落，或让它们滑过自己苗条、挺拔、妖冶的身躯，就像沐浴美女、出水芙蓉；她一分分地伸长着自己的身躯，仿佛嫌自己的身材还不够纤秀；她又极爱美，为了追求“黄金比例”（1:0618）般的身材，她又撑开自己的叶片，让自己更加丰腴圆润；她的个头越来越高，她的身体越来越成熟，她已然是一个魅力无穷的绿美人了。

为人时，从书本中获知：地球上最早的植物为菌类或藻类植物。今天我知道了，其实不然，最早的植物仍是生长于陆地，后来只是因为环境的恶劣，植物种子又刚好掉落于水中，适应了水中环境，才得以在水中延续自己的部分基因；又经过无数年的进化，才又衍生出陆地植物和水生植物（此为胡说八道，莫信了。先有菌类和藻类植物的说法更科学。早期的地球，充斥着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些对生命无益的气体，加上强紫外线的照射，加上大大小小尘埃“炸弹”的频繁袭击，碳基生命更可能产生于水中）。

啊！她是生命！她是我在30亿年中，在地球上看见的第一株生命，让我不得不对她一见钟情！我爱她！她是我心中的生命女神！

我跪下双腿，匍匐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抚摸她娇嫩的躯体，又凑近她，更加小心翼翼亲吻她，生怕自己的举动冒犯了神圣的女神。她娇羞地避让着，被我亲得痒了，便痴痴地笑了，笑得绿枝乱颤。我醉了！我深深地呼吸，只为嗅到她的清香；我沉沉地闭目，只为置身于她的怀抱。一幅美好的幻象出现在我的意识之海——我躺在绿绒如织的她的怀抱，闭目掩去阳光，只留下蓝天，还有白云在飘荡，鼻中沁满的是她的芳香，身体感知的是她的温柔，脑海中想的是她肥绿绿的美。我真的醉了！

但当我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不光人我惊讶，更让我心伤。她开始萎缩了，她的叶片萎黄卷曲，阉兮兮一副将死的模样。我惶然不知所措。一阵“吱吱”声不断传来，她生长的地方裂开几丝裂缝，裂缝又猛然炸开，金黄炙热的熔岩喷涌而出。我想捧起她，保护她，但一切都是徒然，我和她不在同一个维度，我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益，我眼睁睁看着女神瞬间被熔岩吞噬。

我嚎啕大哭，我对着熔岩拳打脚踢，我扇着灰质层的耳光，我骂着地球的不事作为。

其他几个真冥天子在我周围看着，看着如傻子一样的我。刚才，我感知到，也看到了，他们虽已是多世真冥天子，其实和我一样都为生命的出现而兴奋不已。但现在，他们又恢复了一颗真冥天子冷静阴鸷的心，他们似乎对花草树木、人禽鸟兽的生生死死早已习惯，早已见怪不怪了，他们犯了人类的一种叫“冷漠”的通病，对习惯的东西和轻易得到的东西永远不知道珍惜。

我只管嚎啕大哭，哭得悲天伤地，哭得天昏地暗。他们不屑于我的假慈悲，我也不屑于他们的假正经。

“行了，靖云，”耶尼说，“它们很快又会长出来。然后，你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想，还是什么，我怎么感觉不到你的意识了？”

“怎么会！”我边哭边说，“你们明明知道，旧的去了再也难回来，新的只是新的。”我没有回答耶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