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东方刚露白。
“咚,咚,咚……”
叶秋心被一阵有节奏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的披上长衫出了屋子,就看到木休坐在院子一角,埋头捣药,一手握着药杵动作不停,一手抓药往舂桶里放。
叶秋心三两步走到跟前,耸了耸肩膀,将披着的长衫往前送就送,里面穿着的还是他那件紧身衣服,还有点儿舍不得丢,笑着道:“哎,那个,小木休,你们的平常都起这么早吗?”
木休也不抬头,捣着药说道:“平日里都是起的晚些,今日师傅要出诊,所以提前起来准备。”
叶秋心抬头看了看还高悬的弯月,旁边幽暗的草丛里还能听见几声虫鸣,心想:看来还能回去睡个回笼觉,打了个哈欠,便不再理会,径直往屋里走。
刚到门口,与那刚迈出门槛儿的医归老大夫撞了个满怀。叶秋心眼疾手快,赶紧扶住。
随即叶秋心谄笑道:“归师傅早啊。”
老头侧目看了一眼,没说话,走向木休。
“药捣好没?”
“好了,师傅。”
“用纸包好给我。”
木休顺手拿起旁边几个纸包递了过来,老头欣慰地点了点头,摸着木休的头,笑道:“我回来之前,把这些药捣好就行。好好看家,有人来看病,不急的话,让他下午来,着急就打发到城里万春堂去,知道了吗?”
“知道了,师傅。”
“好,那我走了,说完转身正要出门,叶秋心赶忙上前问道:“师傅,那我呢?我干什么?”
老头停住脚步,想了想道:“你?你把后院的水瓮打满水,顺带熟悉一下,不知道的问木休。”
说完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问:“会做饭吗?”
“会一点儿。”
“那中午的饭你来做。”然后便匆匆过桥,上了一辆马车。
天色渐亮,吹过一丝暖风。
这是太阳要出来了。
见老头走远,叶秋心对着还在捣药的木休说:“我回去再睡会儿,你继续。”
这小孩微微转头,居然一副大人模样的说道:“我劝你现在就去打水,不然中午都来不及做饭。”
叶秋心眉头一挑,往前走了几步,笑道:“怎么,打水的地方远呢?”
“不远,就是那水瓮大了些。”
“一个水翁能有多大,不碍事儿,不碍事儿。”说完便回屋躺床上补觉,不一会儿传出鼾声。
木休依旧捣着药,不曾抬头,一手握药杵,一手抓药往舂桶里放。
“咚,咚,咚咚……”
这一干活,就更有一股子傻劲儿,因为动作简单,不需要动脑子,此时的木休呆头呆脑,跟个木头一样。
日上三竿,叶秋心出门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的爽!”
转头看见小木休还在捣药,也不知道中途休息没。
“喂,小木休,打水的地方在哪,水桶在哪?”
那小孩儿起身拍掉手上的药渣,来到叶秋心身前,指着桥那边的树林说道:“穿过树林,有条小溪,顺着溪水一直往南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口井,那里打水。”
听着就不近,叶秋心看了看眼前的湖水,一手拍在小孩儿肩膀上问:“为什么不直接用湖水,这么近多方便?”
“你忘了你昨天洗澡水倒哪了?”
叶秋心了然,点了点头说道:“这么大的湖,一盆子洗澡水也不至于吧?”
木休凑过来,反手挡在嘴上,叶秋心配合着将耳朵凑过去。
“还有咱们后面的雪隐房……”
“什么雪隐房?”
木休一愣,随即笑道:“你还真是个傻大个,就是屙屎尿尿的地方。”
叶秋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挑眉看向木休,被傻子说傻还真不是滋味,但很快便用手在鼻子处扇了扇,嗤笑道:“咦,真恶心。”
再看那湖水,依然波光粼粼,青色荡漾,衬着岸边的几棵垂柳,还有微风,景色说不出的醉人。
谁能想到这一方净水,暗地里竟有些许污秽。
叶秋心叹道:“你们可真不环保!”说完,提起门口放的两只木桶就出了院门,哼着小曲,悠哉悠哉的朝树林外走去。
过了大概一刻钟时间,叶秋心提着两桶水回来了,见木休还在捣药,没打扰,直接奔后院而去。
没一会儿就听“噔㘄”一声传出,木休闻声赶紧跑进去,只看到叶秋心脚边滚着两桶,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大个?”不知什么时候,这大个已经成了他的称呼。
叶秋心指着院里那口大瓮,惊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木休却淡淡的说:“我就说这瓮大了些,你还说不碍事。”
叶秋心被眼前的大水瓮惊得目瞪口呆:“你管这叫‘大了些’?这也太大了吧,我说老头子怎么就布置这么个任务。”
然后围着大水瓮绕了一圈,接着问道:“放这么大个水瓮干什么?”
木休一本正经的回道:“洗药熬药太费水,而且师傅嫌没几天就得打水太麻烦,所以就备了这么一口大水瓮。”
嗯,老头还挺实在。
叶秋心又绕着水瓮转了一圈,展开手臂比划一下,大概五个人才能抱住,上宽下窄,倒是不高,大概一米五左右。
靠近底部,还有个出水口,水口处有个类似闸的东西,不过,是木头做的,结构简单。
闸板提起来,出口流水,挡板放下,水断。虽不巧妙,但看得出是动了脑子的。
叶秋心揭开木板盖子,瞧了瞧,已经见底了,起来的太晚,马上就中午,一会儿还得做饭,看来得抓点儿紧。
一旁的木休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你捣你的药去!”说着又转了一圈,心想这院子里放这么大口水瓮,太占地方,找时间埋地下,虽费点儿功夫,但能腾出不少地方。
木休“哦”了一声,走到前院,继续捣他的药去了。
叶秋心思索一番,眼下还是先把水打满再说吧,于是抄起水桶就往外跑,因为有些着急,脚下不自觉施展了“百步奔”,几个起落便窜出了树林。
木休坐回舂桶边,刚拿起药杵,就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咦?”
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儿揉了揉,便继续捣药了。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叶秋心拎着两个空桶从后院出来,放到门口,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再看那大水瓮,已经满满一瓮水,在瓮里荡漾。
一开始不小心走了正门,差点儿被木休发现,后来几次都是翻墙直接入后院,差不多五分钟趟,很快就完事儿了。
见木休还在捣药,走过去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笑道:“中午吃什么?”
“平时师傅做饭,也就一口面食。”
“后院不是养着几只鸡嘛?”
“别想了,那是师傅的药引子,吃不得。”
“那老头这么跟你说的?”
木休点了点头,脸上稍有不悦,应该是不满叶秋心对师傅“老头”这个称呼。
叶秋心瞅了瞅后院,又看看木休,坏笑道:“小子,想不想吃肉?”
木休仿佛想到了什么,深深地咽了口口水,天真道:“想。”
“那我给你做,等着啊,一会儿好了我叫你。”刚进屋又探出头来,道:“你也歇会儿,老头不在,不用这么卖力,他大概也知道一上午弄不完,唬你呢。”
“哦。”说完又继续捣药去了。
叶秋心摇摇头,不再理会,到厨房忙活去了。
教人摸鱼他可不是第一次了,记得以前公司来新人,他都会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从前院传来木休的声音:“你水打完了?”
叶秋心拔着鸡毛,淡淡自语道:“傻孩子,才反应过来啊?”
日照当空,正午时分。
后院厨房散发出阵阵香气,拌着微风,悄悄的钻进木休的鼻子里。
木休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咕噜咽了口水。
“烤鸡!”
然后“噌”的一下子起身就往后院跑。
叶秋心刚把烤鸡撕好放到盘子里,就见一只小手探了过来,他顺手一拍,小手快速往回缩了缩,接着又探了过来。
“行啦,坐下吃吧,瞧把你馋的,快擦擦口水。”
木休也不客气,拿了一只鸡腿边啃边坐下,嘴里还说:“吃了师傅的鸡,就不怕师傅回来责罚你吗?”
“没事,没事,大不了我多给老头打打工。”
“那这么说你真打算在这一直待着?”
叶秋心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于是笑道:“哈哈,把老头的鸡吃完再说。”
木休赶紧啃完手里的鸡腿,深怕以后吃不到一样。
“对了,昨天老头说你也是他收留的?怎么回事儿?”
“哦,这事儿啊,其实也没什么,听师傅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乡水灾,父母都不在了,他路过,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一路治病救人,就回到了这,到现在大概已经四五年了吧。”
啃了一口鸡肉,接着道:“这里是师傅的家,每年都会出去云游行医,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
“我看你也不傻,为什么老头说你傻呢?”
“师傅说我被大水冲了头,进了水,所以有时候不好使,你听。”说着使劲儿晃起了脑袋,
别说,隐约还能听到“窾坎镗鞳”的声音。
叶秋心赶紧抬手阻止木休继续摇头晃脑,心想,这么使劲儿,谁晃都有声音,这力道脑浆子都能晃出来。
看来这小孩儿是真的傻。
“快吃饭吧。”
连吃带喝,没一会儿功夫,一只鸡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期间还丢一只鸡腿,问木休,木休只是用“窾坎镗鞳”之声回应。
叶秋心愣是一只鸡腿也没吃上。
茶余饭后,难得闲暇,原本那木休还打算去捣药,被叶秋心一把拉住,此时两人正在门口的石阶上晒太阳打盹呢。
突然,从桥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木休先起身到院门口瞧。
叶秋心问道:“是那老头吗?”
木休回头答:“好像不是。”
正说着,两个身着短衫的汉子,腰间各挎一柄长刀。其中一人背着一个胖子,脸不红,气不喘的,看上去就身手不凡,正下了桥朝院子走了过来。
另一个汉子拱了拱手问:“请问,医大夫在吗?”
木休回道:“出诊了,不在。”
那汉子道:“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背着的胖子不停地叫唤着,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这一定是哪里疼的受不了吧。
木休不慌不忙道:“着急吗?”
那个汉子急回道:“人都成这样了,能不急嘛。”
木休想了想道:“要不你去城里的‘万春堂’看看吧。”
“哎呀,我们就是刚从那来,店里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才打发我们到这的。”
木休傻了,不知怎么办了,按老头临走前交代的说了,可事情跟想的不一样啊。
叶秋心也瞧的差不多,赶紧上前学着老头昨天的样子,来回瞧了瞧背上的胖子。
那汉子看着叶秋心问木休:“这位是?”
木休刚要回答,叶秋心抢先说道:“哦哦,我是老头的徒弟,叶秋心。”
“哦,那就好办了,麻烦叶大夫快给看看。”
也不怨人家误会,这一大一小,再加上叶秋心还穿着老头的旧长衫,虽说有点儿不合身,但也多少透着一股江湖郎中的味道。
再者年龄在那呢,又是老头的徒弟,很容易让人先入为主觉得眼前这人也懂医术。
不过叶秋心还真懂,那本“百草目”他已经倒背如流,只是缺了一些实践操作。
而且这本“百草目”可不单纯是本药材典籍,里面除了基础的医药知识,还归纳总结了不少病例和治疗方法,所以此时的秦修远,也就是叶秋心,加上现代一些零碎的西医知识,多少可以称得上一个理论大夫,对付这古代的病症,应该可以算得上错错有余,再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叶秋心稍加思索,赶紧让人把那胖子抬到里屋的床上。
右手搭脉,闭眼片刻,换左手,继续。
其实他也不太懂脉相,因为“百草目”里并没有这个。
叶秋心多精呐,把着脉,闭着眼问道:“万春堂的大夫怎么说?”
那汉子回答:“哦,万春堂的大夫说大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可……”
话没说完,床上的胖子疼的“哎哟”一声,蜷缩成一个虾球,手捂的部位,让叶秋心内心一荡:那里不是阑尾吗?
半猜半推测,大概知道来人是什么病了——阑尾炎。
这古人可没有手术一说,寻常得了这外科病估计都是忍着,怪不得万春堂没有检查出异样来,即便知道也没法治啊。
你可能说,没听说过古人也得阑尾炎呀,其实换个叫法大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