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兄长指代何事徐知询也是面带微笑,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故作恍然道:愚弟可是听说,近年来金陵出了个一品楼,乃是士子权贵们趋之若鹜之所,据说此间的清倌人,无论才艺还是样貌,都堪称举世无双,尤其是其中的翘首安心娘子,更是人间绝色,莫非兄长说的是这件事
询弟果然甚解风情徐知诰畅怀大笑,指向在堂中安坐的林安心,询弟可识得此人
堂中的美人体态丰盈,肌如凝脂眉如远山,明明浑身都散发着诱人的成熟风韵,却又偏偏一副不可侵犯的神色,最是叫食髓知味者不能自抑,徐知询不禁两眼放光,失声道:莫非这便是安心娘子
安心娘子可是从未出过一品楼侍客的,今日询弟好福气徐知诰露出颇为自得之色,看向林安心道:安心娘子可听见我询弟方才的话了
林安心款款起身行礼,听见了。
徐知诰接着道:向来听说你才艺双绝,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令满金陵城交口称赞,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奴家献丑了。林安心清清淡淡的回答。
徐知诰立即挥手撤去堂中歌舞,只留了当中一张蒲团,林安心施然就座,也不多言,颔首低眉纤手浅弄,清幽的乐声袅袅升起。
徐知询看着林安心,如同孩童见了五分缤纷的蝴蝶,年轻人见了梦寐已久的佳人,文人骚客见了山川秀美,竟然痴了。
徐知诰将徐知询的神态收在眼底,微不可查的偏过头,对身后的一名侍从轻轻点了点头。
那名侍从会意,转身悄无声息走进内间。须臾,侍从手持托盘转了回来。
这一幕,恰好落进了堂中一人眼中。
这人是个伶人,名为申渐高,善奏三孔笛,颇有名气。昔日曾受权贵欺压,蒙徐知诰解围,一直对徐知诰怀有感恩之心,今日也是由徐知诰请来助兴的,方才已经有过表演。
侍从手中的托盘上有一上品金钟,徐知诰站起身,自金钟里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美酒,一看就知绝非凡品,他来到盯着林安心目不转睛的徐知询身前,笑着对他道:询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乐声虽好,却也莫忘了饮酒。这是愚兄新得的好酒,一直未舍得拿出来,今日难得与询弟相聚,自当美酒配英雄。
徐知询慌忙起身,面露惭愧之色,接过酒杯。
徐知诰示意徐知询尝尝味道如何,满脸和煦笑意,愿询弟长寿千岁。
兄长赐,不敢辞,多谢兄长。徐知询十分感动,闻了一下酒香,赞一口好酒,举杯就往嘴里送去。
徐知诰仍是笑意浓郁,只不过眼底闪过一丝狠辣之色。
酒杯到了嘴边,徐知询忽然停下动作,杯中美酒没有倒进嘴中。
徐知诰怔了怔,随即很好的掩饰过去,故作好奇道:美酒在前,询弟何不即饮,莫非嫌酒不好
徐知询笑了笑,忽然从案桌上拿起自己的酒杯,往里面分了一半,又将金杯递还给徐知诰,自己手持半杯酒,笑意不减,兄长厚爱,愚弟感念万分,如此美酒,愚弟怎好独饮,愿与兄长分而饮之,各享五百岁。
满堂陪酒诸人,正饶有兴致看着他俩人,堂中抚弄琵琶的林安心,神情专注,琵琶声清脆曼妙,有如珍珠落玉盘。
可是琵琶声未必一直都如珍珠落玉盘,在某些时候,它也如惊雷落地,让人心惊胆颤。
徐知诰脸色变了,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只是瞬息之间,徐知诰恢复了脸上的笑容,不过这笑意怎么看都不如先前那般自然了,他眼神闪烁如同左顾右盼,询弟此言差矣,此酒乃是愚兄诚心祝愿询弟的,怎可分而饮之,愚兄一番心意,哪能少去一半
徐知询脸上仍旧是方才那般真诚到无知的笑容,在这样的笑脸下,谁也不会注意到他的背心已给冷汗湿透,他坚持道:愚弟知晓兄长关切,然则兄长岂不知,愚弟同样关切兄长请兄长勿要推脱。
徐知诰看着徐知询,没有要接酒的意思,徐知询也看着徐知诰,没有要退却放弃的意思。
秋风卷动帷幄,凉意竟似在刹那间如同寒冬料峭,刺人骨髓。
无论是宋齐丘周宗等人,还是弹奏琵琶的林安心,便是再如何迟钝,也看出酒中隐藏的杀意了。
众人无不色变,却又不好轻举妄动,一时间堂中的氛围极为严峻,又极为尴尬。
然而任谁都知道,这种严峻尴尬的氛围,就如同张紧的弓弦,必然不会持久下去,一定会在片刻后爆发。只是爆发之后会如何利箭离弦之时,杀意将无法再掩盖半分,届时水落石出,鱼死网破。
徐知诰与徐知询相对而立,眼神碰撞,比刀剑相交还要危险万分。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阵不该有的笑声在堂中响起。它就像一阵溪流,打破了山川的宁静,又像是情人轻抚的纤手,抚平了那颗躁动的心灵。
众人循声望去,伶人申渐高已经起身离座。他来到徐知诰与徐知询面前,笑嘻嘻的说道:两位大人兄弟情深,便是仆这等小人见了,也不禁感动万分,然则这美酒却如美人,在杯中犹如在榻上,早已除却罗衾,可如何忍受得了这份冷落两位大人不体谅美酒心意,仆可是怜惜得紧
说罢,申渐高竟然不惜以下犯上,拿了徐知询手中的两杯酒,又全都倒在了金杯里,不由分说,仰脖一饮而尽。
饮罢,申渐高打了个酒嗝,大赞一声:好酒,果然好酒
这才向徐知诰行礼,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认真的说道:如此美酒,饮一杯怎么够还请大人将其尽数赐给仆,也好让仆多多享受一番。
徐知诰大笑道:你这老酒鬼,就你会饮酒好,便都赐给你
多谢大人说罢,申渐高毫不客气抓了金钟,抱在怀里,如同怀抱一个美人一般,向徐知诰谢罪道:仆已醉了,不敢再在此间放肆,请大人准仆去歇息。
好,你且退下。徐知诰很有风度道。
申渐高走了,徐知诰脸上的笑容终于不再有异色,他对徐知询道:询弟安坐,你我继续畅饮
如此正合我意。徐知询明显松了口气,安稳的坐了下来。
回去案桌后时,徐知诰向拿酒出来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会意,连忙从侧间离去。
这一场饮宴,终于在林安心奏完几首曲子后结束,徐知询像是已经醉得站不稳,由人扶着向徐知诰告辞,徐知诰只是嘱咐他回去好生安歇,并说来日再行宴饮,并没有挽留。
送走徐知询,徐知诰马不停蹄回到后院,见到那名侍从,立即问:如何
侍从摇摇头,救不活了。
酒,当然是毒酒,很毒的酒,喝下就得死,任谁都一样,哪怕有解药,稍晚一步也没用。
徐知诰面色凄然,竟似要落下泪来,他沉默了良久,叹息道:给申渐高的家人送去抚恤。说完他又加重语气补充道:厚加抚恤
侍从领命而去。
林安心跟在徐知诰身后,轻轻出声道:是否要动用青衣衙门,秘密将其除之
徐知诰抬头望月,怅然道:罢了,就此罢手。
林安心诧异不解,忍不住劝道:斩草需得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徐知诰摆摆手,示意林安心不用说下去,天意如此,询弟该得长寿,我等又何必强求况且,我要的本就是他的权,而不是他的人,留他一命又何妨
可是
就这样定了,休得多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