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乘车赶往库尔斯克火车站,连夜坐火车前往库尔斯克,然后转车来到哈尔科夫。清晨的曙光中带着一股沁人的微寒,西尔维娅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站,搭上了一辆往东去的车,回到了她日思夜想的草原。春季的草原生机盎然,碧绿的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西尔维娅沿着河岸走向她熟悉的那片草场,果然在河边看到几匹马,不远处的河面上,一个人正在修补一座破旧的木桥。西尔维娅认出那正是自己曾经踩坏木板掉入河中的那座木桥。她沿着河岸碧绿的草地走到桥边,抬脚踏上那座更换了崭新木板的小桥。桥下流水潺潺,修桥的人抬起头,阳光下额头上细细的汗珠犹如晶莹的露水。
两人在桥中间相拥而泣,重逢的喜悦如同春天的河水般满溢,流淌着不尽的喜悦。费奥多夫将恋人带回家里,一进门西尔维娅就坦言说自己怀孕了。萨拉托纳正在挑选甜菜种子准备播种,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惊讶。西尔维娅告诉他们,自己仍是处女之身,从未与任何人有过接触,自从冬天那次落水之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太一样了,仿佛体内孕育着生命。虽然她确定自己仍是处女之身,却能感觉到体内蕴含着一个灵魂。这种在别人耳中的无稽之谈,费奥多夫母子却并未表现出过多质疑。萨拉托纳静静地听她讲完,确信她一定是遇到了某种神迹。
“难道……是那晚你见到的哪只白鹤?”她尝试着猜测,“白鹤不可能冬季出现在这里,你看到的一定是草原上的神灵!”
费奥多夫也相信,一定是化身白鹤的神灵救了她,并让还是处女之身的她孕育了神圣的灵魂。西尔维娅没想到这对母子如此信任自己,尤其是费奥多夫,相信自己的恋人还保留着贞洁之身。她在木屋里住了下来,由萨拉托纳悉心照料。但心中那种莫名的不安仍未散去,身处远离尘世的僻静乡间,却似乎仍能感觉到那种难以名状的危险。她甚至每晚都会陷入了迷乱的梦境。梦境中的自己仿佛身处一片辽阔而昏暗的荒原,光怪陆离的天色之下,整片荒原弥漫着一片幽暗的黑色光泽,奇幻中透着一种诡谲的暗淡。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她感觉自己如同行走在幽深的黑暗海底,周围的空气比水中的阻力更甚,且暗流涌动,仿佛刮起了一股看不见的风,但周围的一切却静如止水,只有她的身体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涌动。她梦见自己艰难地行走在荒凉且诡异的旷野之中,朝着未知的方向踽踽前行。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这孤独而漫长的路途何处才是尽头。更可怕的是,在她的周围,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哀嚎遍野,似鬼魂又似野兽的凄厉叫声此起彼伏,仿佛身处地狱,跋涉于冤魂的沼泽与魔鬼的丛林。荒原中的无边无际的长草在狂风中如同海浪涌动,仿佛要将她单薄的身影淹没。但淹没她的并不只有黑暗与荒原,还有身后潜藏已久的危机,在一片肃杀的荒原之中,远远追逐着她孤独的身影,就像围追落单羚羊的狼群……她不知道那诡异的梦境意味着什么,只感觉自己身处险境。她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告诉给费奥多夫母子,想要寻求答案。
“你孕育的是神灵的孩子,”萨拉托纳说,“那些追逐你的影子就是潜藏在黑暗之中的恶灵,它们不希望你的孩子降生,所以正在想尽办法伺机而动,妄图将你腹中的生命扼杀在萌芽之中!”西尔维娅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因为这正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感觉!
在一家人的商量之下,他们决定——由费奥多夫带着西尔维娅离开此地,去寻找安全的地方。两人想让萨拉托纳跟他们一起走,这位母亲却笑着摇了摇头:“我得留下来照顾家里的老马,游牧人不能离开他们的牲畜。”
于是在一个初夏的清晨,他们在家门前告别了费奥多夫的母亲。
“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一定是某种圣迹。”她看着西尔维娅认真地说,“你后面的路定会危险重重,但神灵一定会保护你。你也一定要守护好腹中的生命,因为那是神灵托付于你崇高的责任!”
西尔维娅用力地点点头,片刻间已经热泪盈眶。她拥抱了这位给予了自己母爱的亲人,感谢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去吧,我的孩子,”这位母亲又对自己的儿子说,“永远别忘了你的身上流淌着哥萨克人的血液,自由与勇敢是你的天性,去守护你最重要的人,完成这神圣的使命!”
两人与萨拉托纳依依惜别,带着不舍与希望,踏上了漫长的未知路。他们在哈尔科夫乘坐火车前往基辅,在那里稍作修整,期间费奥多夫打了一点零工挣了点钱,然后继续踏上火车前往西部城市利沃夫。在这座古老的文化名城和交通枢纽城市,费奥多夫靠在剧院和火车站打工又攒了一点钱。夏末秋初的时候,他们离开利沃夫,去往了最终目的地——邻国波兰。他们在克拉科夫下了火车,这座城市的古老气息面迎面而来。历史悠久的火车站人头攒动,西尔维娅在站台边注意到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身前摆放着一支低矮的木架充当小桌子,看上去想要售卖什么,却没有摆放任何物品。西尔维娅有些好奇地走过去,还没有到跟前那个年轻人就注意到了她。
“这位女士,需要我帮您写封信吗?”他带着奇怪的口音热情讯问,“我可以帮您寄出去,只需要一兹罗提(波兰货币)!”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目光,显然是在等着开张。西尔维娅不忍心拒绝,便让他帮自己写了一封信,寄给家乡的父亲。费奥多夫也给自己的母亲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一切都好,让她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
那个年轻人写得很仔细,显然是想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意。费奥多夫看他年纪轻轻且身体健全,便好心提醒他在这里替人写信收入太微薄,不如去尝试下其他的工作。
“我在这里等人,”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里是我的家乡,可我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我小的时候被家人在这里送上火车,守在这里替人写信,是希望能再次见到我的家人。”
两人同情他的处境,费奥多夫将两兹罗提递给他的时候,他感激地双手接过。
“你们真是好心人,但愿我们能再次见面!”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家人。”西尔维娅说。
这时那年轻人注意到了她隆起的腹部,便对着她的肚皮笑着说:“小家伙,那我们后会有期!”
费奥多夫和西尔维娅在瓦维尔城堡以南的城市边缘区域租了一间公寓,这片地区的楼房大都低矮陈旧,大多只有三层,却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为了维持生计,费奥多夫在一家名为瑞科德(rekord)的搪瓷厂找到一份工作,开始在这家犹太人开设的工厂里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