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天空下(2 / 2)

那天我只带了一张别人的名片回来,是浙江精益集团办公室主任邓捷的,我和他们闲聊了几句,说我是学新闻的,而他们正要招人编报纸。

有一天晚上,大概有十一点了,我很无聊,就想进底下办公室去看一本狂轰滥炸的碟片打发光阴,那里有闲置的电脑。

可进办公室时,我吓了一大跳,就在门口的地上,有两个人头,还有两张席子。

席子上,一床毯子盖着两个人的身子。

我立即关了灯,退出来,站在温州的夜空下。

看到办公室里灯火亮了一下,黄兢冈不晓得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朝我一个劲地哼哼哈哈,诡秘地说那两人是他的江西老乡,临时在这里住一晚,要我别告诉任何人。

因为个子矮,黄兢冈昂着他的头,一弹一弹地踮脚,在月光下和我说话。

他对我说话时声音极小,神秘至极,好像那里睡的两个是国际恐怖分子,不是从门里进出、而是从墙壁上飞行的家伙。

我不愿意多管闲事,就要回去,他忽然又凑近我,对我说:“你等一等,我就来。”

我不晓得他又要干什么,就在外面月色下等他。大楼投下了月影,影线正好在我脚前。黄兢冈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立即给我一根红梅的香烟,还绕着我转了三圈,要跟我说话。

我抽了一根。

和黄兢冈说话特别累,他总是不脱口而出地率性说话,总是结结巴巴地绕上三绕才答你的话,总要揣摩你的意思。就是平时一道到饭堂去吃饭也是,他会这样说:“噢,好的,……哦,不!等一会!这个,我想想,啊,好了好了,你先去吧!我……”

然后,他会不来,中午坐在寝室里吃一包统一牌的方便面了事。

平时我一进他的房间,他就要倒水给我喝,要拿凳子给我坐。我和他开玩笑说:“不喝水,不喝。……你的破瓷缸子是从哪个垃圾场拣来的?”

他“噗嗤”哑笑起来,说:“我刚来公司时,一进这个房间,这里就有这个瓷缸。”

然后,他“呼”地一下,把他床底下的密码箱拖出来,将公司发给每个人的不锈钢水杯拿出来,洗了,要倒水给我喝。

他还东张张西望望,见没有人,立即到夏朝圣床头底下摸出了夏朝圣的三五牌香烟,甩给我一根,给他自己一根,并且鼓励我说:“没事,嘿嘿,反正他不在,再说他也不抽烟!”

正好那时夏朝圣进来了,他长得很清秀,有点女相,马上就说:“妈的,黄兢冈,你又吃我三五的烟了?三五的烟和红梅的烟我还是能闻得出来的!”

黄兢冈的床铺上有一股长年累月的汗馊味,黄兢冈畏寒,晚上要盖被絮,夏天他也要盖絮,他说在温州就要这样过夜。白天,他把被子卷到一头去,露出底下的凉席给别人坐,他欢迎人家坐在他床上,有时也从床底下抽一条温州的宽板凳给人家坐。

黄的独笑和独语成为女孩子们取笑的对象,女孩子经常在一起戏骂:“你再坏再坏,你再坏就嫁给黄兢冈!”

在饭堂边上,黄兢冈看到洗碗处下水道边有一只温州大老鼠,他就会啧嘴,独笑,声音和样子都很怪。他看到一个女孩子穿得漂亮一点时,也会那样,眼睛会在女孩身上待两分钟。

大家在一起时,黄兢冈也会一个人在人群里忽然独笑起来。

没有人理睬他,别人对他并不友好。当老吴挖苦他当初和夏朝圣吵架时胆小、总是吃亏时,他就挺着脖子和头,脸红脖子粗的,满脸充血,但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霓裳说女孩子们都怕黄兢冈,说他跟她们说话时样子太可怕,一个劲地往前逼,凑得很近。

瓯女叫道:“我就是嫁给牛,也不会嫁给黄兢冈耶!”

有次瓯女捉弄黄兢冈,把他叫到她们寝室去,说有个姐妹找他有事,但黄兢冈去后,女孩子们突然一下,来一个群鱼翻花,全都跑光了,只留下黄兢冈一个人在那里哑笑。

那晚上,黄兢冈和我在外面站着,我要走,黄兢冈不让,一定要我再抽根烟。

其实他已经有五六次想对我说什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欲言又止。

最后,他终于对我神秘地哑笑、喘气,笑得接不上话,一分钟后,才神秘地对我说:“……嘎嘎嘎,那个,那个,我,早就认识夏朝圣的,……嘎嘎嘎,我晓得他现在在哪里,嘎嘎——”

我不想进一步了解这事,我不关心这,也不想让黄兢冈开口把这事说出分晓。

夏朝圣带走了一万多块钱,老板也不会去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