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天良未泯(2 / 2)

那位“李先生”冷笑道:“皇上为我大明难得的英才之主,奋万世之雄心,立志要富国强兵、中兴大明。这些年里,西北抗鞑靼,东北御土蛮,东南海面上还要剿灭倭寇,要募兵备武,要整修兵甲修造战船;还要整治黄漕两河,给你们大大小小的官员增加薪俸、养廉银;还要开那么多的工厂、矿山,建那么多的大小学堂,这么多事情哪一样不要花银子?整饬了财税制度、惩戒了全国各地藩王宗亲,闹出了那么多的乱子,所为者何?还不就是银子吗?皇上还把宫里每年的开销用度减了又减,还闹到堂堂朝廷竟向商人举债的地步,国库里的银子也不见得就能够用,不得已才想出了个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多织丝绸棉布,卖到东西两洋的外藩诸国去换银子。这便是我大明朝当下的实情!”

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一大段话,那位“李先生”觉得口干舌燥,就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可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是,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些百姓焉能体会到圣心之深远?要么自家不改,要么改了之后产出的丝绵都拿去卖给那些小作坊,织出的丝绸棉布就不好,也买不上好价钱,岂不违背了皇上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之国策的初衷?只有把田地卖给我们,让我们的作坊织出上等的丝绸棉布买给东西两洋的商人,才能赚回来银子,缴纳给朝廷好去做那些大事。你齐府台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探花、官场士林瞩目的后起之秀,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可你却为了一点田价高低,迟迟不肯让他们卖田给我们,以为自己是在为民作主,这不是书生之见,又是什么?”

齐汉生冷冷地说:“本府辱蒙圣恩,知府苏州之前,拜辞帝阙,曾得到皇上亲自接见,皇上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之国策的初衷,本府岂能不知?可若是只为了给朝廷多赚银子,皇上也就不必再明发上谕,制定诸多鼓励桑棉的惠农之策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从冷漠变成了激愤:“国计民生兼则两全,偏则俱废。本府之所以向朝廷提出‘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奏议,原本就是秉承圣意,上解国忧,下舒民困。本府感谢诸位愿意拿出自家钱粮来买田改种桑棉,可照你们那样的改法,顶多只解了国计之难,反添了民生之苦,那便不是本府提出‘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方略的初衷,更不是皇上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之国策的初衷。倘若为了能顺利推行国策而一任治下十几万灾民明年没了生计,则齐某把自己的前程看得也太重了!”

这就是把话给说到了死处,摆明了要断人财路!在座诸位乡宦士绅的脸色一下子比死人都难看了,都在心里愤恨地骂道:此人果然迂腐执拗不可理喻,难怪当年会忤逆圣意,跟着松江那个狗屁状元知府赵鼎一起上疏非议新政,落到廷杖罢黜的下场!若不是皇上看他们还有一点忠君之心,不曾附逆倡乱,赦免了当年非议新政之罪,只怕他们今生也就只配管领山水林泉,白白辜负了十年寒窗才换来的功名!

郑传恩刚才遭到齐汉生反诘之后,就一直没说话,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齐府台,老朽也曾在大明为官,对朝廷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如今这个情势,我们买不买田倒没什么,贵师相夏阁老和刘中丞也从省里给你齐府台运来了那么多的粮食,灾民等着你官府借贷粮食也能度过灾年,兴许还能自愿把稻田改种桑棉,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也能顺利推行下去。不过呢,你当初给朝廷提出的那个‘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还有夏阁老、刘中丞议定的那个议案,可就成了朝野内外的一大笑柄了。夏阁老、刘中丞已是风烛残年,几十年宦海积下的官声人望,即便毁于一旦也没什么,你齐府台却正是风华正茂,没来由在这件事情上栽跟头;更不要再犯下了当年的过错,落得没了下场。孰轻孰重,也不消我等多说;何去何从,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之后,他站了起来,也不看齐汉生,只把手在胸前随意一拱,说了声:“府台大人贵安,老朽告辞了!”转身扬长而去。

大明官场最重资历,即便是那些退职闲居的乡宦士绅也不例外。在场诸人之中,郑传恩当年的官职最高,也就无形中成为了众人的主心骨,他这么一走,另外几位士绅也都坐不住了,跟着拱手告退,鱼贯而出。

或许是被郑传恩最后的那些话说中了心中最大的担忧,齐汉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偌大的后堂上,只有他一个人枯坐在那里,灯光照射过来,他的身影是那样的孤独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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